兩年前《人民日報》一篇《這塊屏幕可能改變命運》的報道讓直播教育一度成為熱點話題，2020年庚子新春的新冠肺炎疫情則将在線教育推到聚光燈下。正如針對直播教育有學者提出“不要神化這塊屏幕”的告誡，關于在線教育如何促進教育公平也值得我們認真審視。

教育公平事關千家萬戶，是促進社會公平的基礎和保障。在線教育因其“開放、共享、交互、協作”等特點以及消解科層制與扁平化的設計，從而成為信息時代重構教育公平的重要手段。然而，在線教育抹平的是物理空間的區别，被放大的則是理念、觀念及方法的差異。技術賦能如何促進教育公平，在疫情防控常态化的當下有其深刻的現實意義。

一、認識在線教育隐藏的“數字鴻溝”

經合組織指出，“數字鴻溝”在教育中表現為一種新的教育不公平，其實質是教育中信息技術的不公平擁有和使用。CNNIC第 44 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表明：到 2019 年6月為止，我國境内線上用戶數目有8.54億，但是截至到2018 年底我國農村互聯網普及率僅為38.4%，遠低于74.6%的城鎮普及率。本課題組近期對浙江省内部分鄉村學生開展的調查顯示，“沒有終端學習設備、不能跟上名師網課進度、留守兒童缺乏有效學習監管”等問題還比較突出。在線教育能夠彌合不同地域、不同家庭甚至不同學生群體之間的“數字鴻溝”，為“弱勢家庭”提供教育補償，推動教育均衡發展、促進教育公平，但是不同家庭因經濟發展水平、個體信息素養、父母受教育程度差别等帶來對在線教育資源的獲取、利用及投入等方面也存在顯著差異，從而造成新的“數字鴻溝”。

二、理解在線教育存在的技術限度

教育技術是促進學習的手段，相對教育的複雜，技術是有限的。20世紀60年代，針對學校中貧富兒童學習能力和學習成績的差距問題，美國政府曾出台過一項“補充教育計劃”，企圖通過制作《塞薩米大街》電視系列片等大衆傳播手段來改善貧困兒童接受學前教育的條件，推動實現教育機會平等，但實際效果并不理想。基于對此現象的實證研究，學者蒂奇納在1970年提出了著名的“知溝理論”，用以解釋數字教育帶來的知識獲取差異。已有研究發現，80%的MOOC 用戶都是來自于受教育程度最高的6%的人口。我們同樣發現，本次疫情危機中，受到資源獲取條件、技術掌握程度、網絡硬件保障、家長文化素養等主客觀條件的影響，不同家庭在對在線教育資源的選取、甄别、利用等方面存在明顯差異，學生的在線學習設備不齊、邊遠地區網絡保障不力、教師信息化教育手段不足等成為制約在線教育的有形或無形“屏障”。“數字鴻溝”的發展，對使用網絡的社會階層進行再分化，信息技能和文化資本成為網絡階層再分化的依據，技術發揮教育“平權”作用相對有限。

三、關注在線教育下的學習成效差異

曾有研究指出“在線教育拉大了學生之間的差距”，其原因在于在線教育背後是學生個體以自律性為代表的自主學習能力的巨大差異，這種差異對學習主體的潛在影響更加隐蔽。具體而言，在線教育給學生學習提供了更加豐富、更為個性的學習内容，豐富、增強并挑戰了已有的傳統教育觀念，使教育可以遠離固定的課堂教學、教師以及課程而存在，為受教育者提供處于同一起點的學習場景，彌合了不同學習者的學習情境差異，但是優秀的學生通過在線教育獲取了更加豐富的信息資源，更加廣博的學習素材，而缺乏足夠自律的學生則更易沉溺于網絡世界的“五光十色”，被網絡遊戲、娛樂視頻等左右。此外，在線教育強調打破時間與空間的界限，為不同地區的學生提供系統的、标準的專業課程知識。然而當前的在線課堂無論形式還是内容，主要還局限于填滿學生“碎片化”的學習時間，開發有利于學生深度學習的課程體系還不多，實現線上與線下的實質等效還不夠，雙向的教學互動活動變為單向的知識輸出活動，在線教育的實際成效還需經過時間的檢驗。

四、重視在線教育中的家校教育合力

在線教育對家庭教育生态具有重塑性。在線教育考驗的不僅是孩子還包括家長。家長的信息技術應用能力、家庭教育理念、教育引導能力甚至家長的陪伴時間都在塑造新的家庭教育生态，對在線教育的價值形成“選擇性淘汰”。本次疫情危機中，家長面對在線教育呈現的“高度抓狂”“過度焦慮”等心态，體現出在線教育影響下家庭教育的真貌。家長的焦慮來源于社會競争的壓力。筆者開展的抽樣調查顯示，68.64%的家長對“讀書改變命運”這句話堅信不疑，絕大多數家長對孩子學曆的要求普遍高于自己的學曆出身。調查顯示，88.98%的家庭有“給孩子報名參加校外學習輔導或培訓”的經曆，55.09%的孩子“每周參加3次及以上的課外培訓”。學生優異成績的取得，絕不僅僅是靠一塊在線教育的屏幕，在這背後凝聚着學校、家長、社會多方面看不見的付出和努力，在顯性的技術手段差異之外是家庭教育、社會資源的隐形投入差異。在線教育不是将學生交給虛拟網絡和在線課堂，而是構建以網絡為載體的鍊接家庭、學校、社會的閉環式教育生态系統。

在線教育為教育公平拓展了新的路徑，帶來全新的教育變革和教育體驗。我們在熱情擁抱新事物的同時，要看到疫情之下在線教育對教學生态、學習生态和家庭教育生态亦形成全方位沖擊，對教育公平、教育價值、教育理念等帶來新的考驗。盡管這些問題在傳統教育模式下同樣存在，但是在線教育的特點使這些問題明顯放大并将帶來系統性、連鎖性的教育變革。适應疫情帶來的變化，需要我們對在線教育促進教育公平的價值屬性作出新的判斷并采取積極應對的舉措。

作者：何毅，伟德国际1946源于英国黨委書記、博士，副研究員，碩士生導師。本研究系浙江省教育規劃疫情專項課題：跨越“數字鴻溝”：疫情危機中在線教育對教育公平影響的實證研究（編号：2020YQJY124）的階段性成果。